失去的是青春,拥有的是人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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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和以前的版本相比有改动,汇集了多篇文章,主角没变,情节无出入,一切以这个最终完整版为准。我的有生梦想之一是拍部电影,但是觉得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剧本,拍出来就俗掉了,现在到处都是所谓的小清新青春片,看得能纠结成麻花辫,不想搞成那样。我只想讲一个故事,平平静静、认认真真地讲,不要修饰。再好的修饰也换不来另一个更美的结局,换不来另一遍那段人生。】

1999年。我十六岁。升高中。
家在镇上,学校在县城,两地相距十几公里。第一次住校,不习惯,只好搬出宿舍,寄宿在县城舅舅家。
高中三年,比较平淡,除了学校就是舅舅家,周末回趟小镇父母身边。
情窦初开时,我们都有过暗恋。有的勇敢表白后来在一起了,有的只是被自己和岁月不了了之。有的人和那个暗恋的对象发生了很多故事,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。我没那么强大,或者说没那么幸运。我暗恋过我的同学,但没发生能让别人听了会“wow”一下的故事,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。
我是男生。我暗恋的也是男生。人说每个同志心中都有一个直男。我不是专爱直男,只是恰好我爱的男人是直的,恰好我爱了一个不会爱我的。后来残酷的生活教育我,要得到双向的爱,得拒绝爱上不爱我的人,而直男就是这样的生物。可惜一开始没人教我这些,大概教了也不会听,听了也不会信,信了也不会做。
暗恋一个人,会苦。有时候希望能离他很远,眼不见为净,没有爱就没有那么多念想。可是一个人的时候,除了想他,没有别的。

我喜欢的那个男生叫涛涛,当时他头发有点长,没做造型,质地有点硬,很随意地射向四面八方。我排斥长发男生,所以没怎么注意他。过了一个周末,他剪短了,只留了四五厘米。我一看,哎哟,长得不错嘛,虽没到惊艳的地步,但也让我心跳突然快了几下。
这叫二见钟情。他是班里最好看的男生。班上其他男生都帅得太不明显了。在这样一个乏善可陈的环境里,他被迫成为我眼中一道靓丽的风景。
他是小眼睛,鼻子很挺,嘴唇很薄,脖子很长,笑起来眯眯的。瘪嘴或者嘟嘴的时候,就像唐老鸭,看得我有强烈的冲动要冲上去一口咬住。
他是体育生。一般人听到这里会心头为之一振,那简直就是身材好的有力保证。他专攻短跑和跳高,不是铅球铁饼那种需要高吨位身材的运动。他没有健美先生那种硬得像石块的肌肉,线条柔和分明,恰到好处。

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,他下课后总爱跑到我身后,抱住我,或者夹住我脖子,把我身体往后扳,悬在半空。有点像警察制服歹徒的擒拿术。我怕摔倒,会用腹部力量往上挣扎,把他的手掰开。他一边坏笑,一边把我的手挡开。他把我一点一点往下按,看我快摔了,就故意收回一点力量,看我快直起来了,又加把劲,同时笑着说:“这样可以充分锻炼你的腹肌。”
他的鼻息就在我耳边,说话的时候经常呵气到我脸上。那种青春活泼的味道,慢慢成了我的习惯,竟然上了瘾。
他对这种游戏乐此不疲。我不觉得好玩,有时会难受,但也没有警告他别惹我。相反,要是下课后他没来逗我,而是从我身边经过直接走出教室,我还会由点失落。
这是我和他最亲近的时候。我的挣扎增加了他的趣味性,假如我逆来顺受一点也不反抗,他大概很快就会觉得索然无趣,就像强奸过程中,被强奸者的反抗往往会增加强奸者的征服欲。
接触的次数多了,我甚至怀疑自己闭上眼也能分辨出他身上的味道。
我时常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。他像一块巨大的海绵,吸纳了我大部分目光,看书做作业走神的时候,朝他背影望上几眼,将充满爱恋的炙热的眼神投射在他紧致的背部、棱角的侧面。我很小心翼翼,不让同学和老师发现这个埋在我心上的秘密。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就有这个好处。他不知道有那么一双充满欲望的眼睛,在赤裸裸地包裹他、舔舐他,企图将他占有并熔化。
他不知道。他不爱我。

开学不到两个月,他和我混得比较熟了。他大概觉得我好欺负,不论怎么逗,始终不生气。他喜欢在同学面前吹牛,讲他多风光,有多少美女喜欢他,追着他求交往。他总是在一阵吹嘘之后,随口接一句:不信你问班长。然后就大声叫我,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我,等我点头证明他说的是实话。我其实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,我一点也不了解他的过去。我只能沉默。他并不等我说话就自顾自往下讲了。

有一天,他像往常一样,下课后跑过来逗我。我正埋头写字,听到他的声音,好像在说:“来,亲一个。”我迷茫地回头,嘴唇一下子碰上了什么东西。当我回过神,意识到是他那两片我觊觎了千万遍的性感红唇时,我的脸刷一下红了。我赶紧转回头,又羞又喜。
那是我的初吻啊!就草草了结了?
我曾为我的初吻设想过很多情景。我幻想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,我坐在月光里,在操场台阶上,他抬起我下巴,深情款款地注视我,一定要深情款款地看上半天,然后再吻下来。我会立刻用百般热情去回应他。
又或者,在一个没有月亮没有星星、乌漆抹黑的夜晚,他神神秘秘地有话对我说,把我拉到一个阴暗的角落,推到墙上,在我满脸疑惑等他开口的时候,他越逼越近,然后突然凑上来咬我的嘴。
这些幻想的情节听起来很少女,实际上充满了男生的动感、狂野的激情。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,重点是那个吻要有足够回味的时间。没有梦幻、浪漫的情节,总该有头有尾、有始有终吧,要给我一段持续的时间来缠绵,几分钟也好。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。我的初吻来不及预备,就匆匆落幕,只是蜻蜓点了下水。
我连回味的时间也随之失去了那么多。原以为我会为初吻怀念好几个月。在那几个月里,我每天都能闻到残留在唇边的对方的气息,甜甜的,鲜鲜的,只要一回想发生的那一幕,心头就嗨到无与伦比。可事实上,我只有一周的时间来捕捉当时的快意,快马加鞭也不能多挽留些时日。
我遗憾了很长一段时间。那个恨啊。

他把上课时间都花在了睡觉上。他的文化课不好,他说反正老师讲的听也听不懂,体育训练又那么累,不如睡觉。他可以趴着睡半天,没人叫就不醒。他常睡过头,听不到中午放学的铃声。他的同桌才不管他,老师一声“下课”刚喊出来,就捧着饭盒从后门冲出教室去食堂打饭,比老师的动作还快。我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走过去叫醒他,虽然别的同学根本就不在意,但我总有做贼心虚的感觉。朋友叫我一道回家,我都借故留下来让他们先走。到最后,教室里就只剩两个人,睡着的他和醒着的我。
我喜欢这种感觉。全神贯注地注视他,教室里只有他的呼吸和味道。他偶尔会发出均匀的鼾声。我默默坐在座位上,不敢走过去。
那个距离是我们最安全的距离。
他偶尔会自己醒。我在他看到我之前马上将目光收回,假装做作业。他抬头看看四周,人全走光了,然后睡眼惺忪地站起来,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。看他的背影远了,我也就自己回家了。
如果过了十二点半他还没有醒,我就蹑手蹑脚走过去。我尽量不发出响声,怕吵醒了他,虽然我过去的目的就是将他叫醒。
走到他身边,总要迟疑一下,想触碰又不敢触碰。一方面我不希望他醒来,我可以多看一会儿,怎么都看不够,一方面又怕他突然醒来,看到傻里傻气的我。我举起的手常停在半空。他有时像有心电感应,抽一下身子,我怕他见到举止异常的我,只好慌乱中去摇他。

有一天,我把他叫醒,正要走,他把我叫住了。
“班长,陪我去食堂吃饭。”他不是在征求我的意见,更像在命令。
我没说话,他径直拉起我的手往食堂走。走出教室没几步,就把我的手放开了。我怯怯地跟在他身后,紧张又亢奋,像初次约会的心情。
他吃了一半说不想吃了。我问为啥,他说很难吃。我心里说,不会呀,没有到吃不下的地步吧。我握着叉子的手停在饭盒里。他把筷子伸过来,要吃我的。他舀了一勺鱼香肉丝,放进嘴里嚼几下,叫起来:“你的比我的好吃!为什么?”结果他问也不问我的意见,直接把我的饭盒抢过去,津津有味地吃起来。原本想拿过他吃剩下的解决掉,又不好意思,只好在一边看着他吃。
他吃了几口,舀了一勺饭,递到我嘴边,作势要喂我。我没有张嘴,怔了一下。“吃啊!还要我嚼了嚼了放你嘴里吗?”他吼我。我瞪了他一下,“我自己来吧。”他把勺子收回去,放进了自己嘴里。我又气又爽。他把碗推回来一点,让我和他一起吃。
吃完饭,他要回宿舍休息,我决定回家。他又拉住我,要我陪他去宿舍。我想不出理由拒绝,也没有点头说好,只是双腿不听话,跟着他往宿舍走。
寝室里还有别的同学在。寝室是上下铺,八人一间,条件很简陋。他的床在下铺,有一大块布垂下来做床帘。我坐在床沿,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。他问我有没有睡午觉的习惯。我犹豫了一下,老老实实说有。我说的是真话。他笑着说那我们睡吧。我的心突然跳得很快。
我把鞋一踢,甩在地上,翻身上了他的床,和衣躺下。他上了趟厕所回来,我已经躺得笔挺。我听到他脱衣服的声音,没敢睁开眼看。我假装一心一意在睡觉,防止他不停找我说话。我希望他很快躺在我身边,很快睡熟,然后我就可以靠他很近很近,听他的心跳,大口大口呼吸他的气息。
他上了床,轻轻唤了我几声,我都没应,假装睡着了。他肯定知道我是装的,哪有那么快就睡着的。这时,意想不到但对我来说又是梦寐以求的事,神奇般发生了。他竟然来脱我裤子。我当然没有反抗,没有反抗的理由,由着他扒。脱到膝盖的时候,裤子卡住了,他使劲往下扯。我心想,你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,你不急我都急了。我恨不得坐起来,自己动手三下五除二脱个光。我对自己说,一定要忍住,不能动,多给他一点时间。如果我一动,后果真是不堪设想。当时十一月的天已经有点冷了。
他脱完了我然后脱自己,连内裤都脱掉了,只有上半身还剩一件衬衣。他把我压在身下,抱着我睡觉。我也很想抱住他,但一想到我在假装睡熟了,就不敢动。他也觉得有点冷,打了几个寒颤,把我抱得更紧了,还在我身上动啊动的。我心里爽翻了。
后来他不怎么冷了,动累了,翻过身躺我左手边睡了。不知道他睡没睡着,我等不及了,小心翼翼伸出手,轻轻放上他的胸膛,白皙又饱满的胸膛。刚开始动作很轻很轻,怕惊醒他,放了一会儿,见他没有反应,我壮起胆子,从胸膛一直往腹部摸,动作很轻柔。
当我的手游走到腰部的时候,我一点睡意也没有了。我把手重新放上他的胸膛,感受他的心跳。直到他醒来,我们都没有发生别的,只是静静地躺着。他大概有睡着,而我趴在他耳边,大气也不敢喘,端详他俊俏的脸,想深深地刻在脑海。
时间飞快得眨眼就没了。
醒了之后,他嘻笑着说:“你要是住校,我肯定每天晚上都抱着你睡。”
听了这句话,我有多后悔当初搬出宿舍,后悔了很久很久,肠子都悔断了。
晚上回到家,我妈打电话祝我生日快乐。原来这天是我十六岁阴历生日。我就想:这算不算老天给我的生日厚礼呢?越想越觉得是,这一切发生得那么神奇。
我多想把我的身体,和我的心一齐打包给他。回想起那天中午的触碰,他的眉骨,他的鼻梁,他的唇线,他身上的一切都让我怀念。我愈发地着了魔,疯狂渴望占有他。
我喜欢他,不管是不是爱,我说不出口,对任何人都说不出。这场暗涌,我只能闷在肚里,不敢鼓起勇气表白。总盼望那个人也能明白我的心意,总奢望他能像我爱他一样,爱上我。我总是想太多。

同桌来问我涛涛说他把我睡了这件事是不是真的。我承认了。同桌问:他把你裤子扒了也是真的?这个混账!你怎么就不反抗啊!我愣了一下,着实没想到同桌会这么激动。我不知道他到底听说了什么。最后,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:
“班长,我挺佩服你的,从来不管别人说什么怎么看,就算别人说你是同性恋,你也不出来反驳。”
听了他的话,我有惊讶到,我不知道有人在背后这样说我。我装作无所谓地说:“对啊,我是同性恋啊。”同桌看我说得这么轻松,反而不相信,怎么也不信。他比我还难为情地说了一句:“你别陷太深。”
涛涛曾经当着我的面,和别人说我要是个女生,肯定很丑。说完,他眯着眼笑着看我。其余的人都没说话。我也没说话。是啊,我丑,我配不上你。对涛涛看似玩笑的这句话,我一直耿耿于怀。被自己喜欢的人这样说,很伤。

我后来还去过几次他的寝室。看到他积了一桶的脏衣服没有洗,我会假装嘲笑他懒。他就笑着说你这么勤快,不如帮我洗了吧。他不会想到我会答应得这么爽快,直接就拎起水桶到阳台帮他洗了。他开始还觉得不好意思,翻了几下,把内裤从最下面翻出来拿走,说他自己洗。我没拦他。没想到我一件衣服还没洗完,他就把内裤原封不动地还回来了,还给自己找个台阶说:“还是你洗吧,我洗得不干净。反正都是男人是吧?”
其余男生起哄,要我也帮他们洗。他大声宣布说我是他一个人的,谁也不许抢。我听得发春。我一直觉得能够被宣布专属于某个人,是件浪漫的事,情侣间不都这样说么。可是后来真谈了恋爱,倒没有任何一个人对别人、对世界这样宣布。

有一次我生病了,吃了几片药,困得不行,一点精神都打不起来,趴在课桌上睡得昏天黑地,连课间操都请假没去出。放学后,我打算不回舅舅家了,就在教室趴一中午。同学看不过去,要把我架到寝室去躺一躺。这时候,涛涛挺身而出,很霸气地喊一声:我来我来。我的耳朵嗡一下就没声音了,好像所有的声音和人影都自动闪到两边,为我们的英雄让出一条前进的道路。
他把我架起来,我以为他会让我趴在他背上,结果没有,他让我的左手搭上他肩膀,几乎是拖着我往宿舍走。其实我自己能走,但我还是假装毫无力气,整个身子靠在他身上,心里乐滋滋的像占了个大便宜。
到了宿舍,把我往他床上一丢,鞋子一脱,双脚提到半空,在床上一字型摆好。他去吃饭,问要不要给我带什么吃的。我嘟囔着说不用了,其实还是希望他带点东西回来,但我又不知道想吃什么。他还真听话,回来的时候果真什么也没带。他跳上床,在我右手边躺下。我往外面挪了挪,为他腾出更多空间,顺便稍微侧身,背部以六十度的倾斜度对向他。他很上道,响应虚弱无力的我内心的召唤,顺势从背后抱住我,像个枕头那样抱着。这次两人都没脱。抱了一个中午,醒来的时候,我的精神好多了。

他过生日,邀请我周末去他家。一同被邀请的有好几个同学,多是女生。
他父母很体贴地把地盘让给我们这群天真的孩子。有的打牌,有的看电视,有的在阳台上聊八卦。
切蛋糕的时候,大家都把蛋糕往寿星脸上抹,整个蛋糕有一大半基本去了他脸上。我闪得快,没遭殃,在一边看他们追追打打杀杀。蛋糕渣弄到他眼睛了,他双手上满是奶油,我看着他的窘状,赶紧过去用纸巾帮他擦。我擦了几下,他竟然调戏我说:“你帮我舔干净吧。”我的脸又红了,但还是嘴硬地回了句:“你以为我不敢啊!”我还没说完,他就把手上的奶油抹了我一脸,大笑着跑开了。
大家跑累了,纷纷钻进厨房和洗手间清洗。有个女生叫A,涛涛清洗干净后出来,看到A站在阳台上。他走过去说:“你头发上有点奶油,我帮你弄一下。”A稍微低下头,让涛涛帮她弄头发。涛涛的动作很温柔,好像稍一用力就会把A的发丝弄断。
回到学校,涛涛问我跟A的关系铁不铁。我说不怎么熟,他有什么事吗。他说没事,不熟就算了。后来A跟我混熟了,跟我说之前涛涛想追她,她没同意。其实A有一瞬间觉得自己都爱上涛涛了,就是在涛涛帮她整理头发的那一刻。后来A及时地认定只是一时错觉。

快放寒假了,涛涛跟我说,下学期他要在校外租房子,不住宿舍了,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合租。我当然是心花怒放了,没想到他会来找我。我清楚地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事,我的家境比不上他家,父母绝对不会每个月拿笔钱让我租房子。撇开经济原因不说,父母肯定还会担心我在外面住就没人管了,会学坏,影响学习。但我又不情愿一口回绝他的邀请,对父母还存了一丝幻想,于是我对他说:“等开学再说吧,现在还不知道。”
我那时候是多希望做个有钱人啊,不必腰缠万贯,只要能保证我支付这几年的房租,大概也就一两万吧。我可以跟父母说搬回学校宿舍住,然后瞒着他们,偷偷跟涛涛合租一间小屋,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小屋,一定要买一台洗衣机,再也不要帮他手洗衣服了。想起来就很美好,跟白日梦一样。
我始终没有勇气向父母开口。如果冒然提出要求,他们肯定觉得我思想上已经误入歧途了,想学坏了,无异于捅了个马蜂窝引来一身蛰。
开学后,他也没有来问我还要不要合租,他直接跟我的好朋友在校内租了间教师宿舍住下。
我曾经想象过很多次他的房间,想象房间的布局,想象他的床是什么样式、怎么摆放,想象他的衣服用品怎么散乱,想象他在里面的生活。但我不敢提出要求说要去看看。偶尔从那座谜一样的小屋面前经过,幻想它在招手:来吧,进来坐。

月考前一天,他找我,要我第二天给他递语文试题答案。高一共有十个考室,座次按考试成绩排名来定。我在第一考室,他在最后一个,答案的传递势必要在教室以外的地方进行,方式是:在考试结束前半小时,把写好答案的纸条放在男厕所窗台上。这个计划在他看来是可行的,事实上也有成功的案例。我胆小,不愿冒这个险。他说这次考试就全靠我了。虽然有些犹豫,但考虑到是他提出的要求,我不忍拒绝,勉强答应了。
发试卷时,老师特别提醒我们,为方便大家解决生理问题,学校专门设置了贴心的“考前五分钟”这个栏目,有这方面需要的同学请现在抓紧时间。考试途中没有特殊情况,一般不批准再上厕所。
到了约定的时间,我跟监考老师报告要上厕所。监考老师是老奸巨猾的校长,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露出奸笑的光芒。他说再忍忍,还有不到一小时就交卷了。他猜到上厕所只是障眼法。我没有坚持要去。交完卷,回到自己的教室,涛涛来质问我,很生气的样子。我特不好意思,答应他的事没做到,连对不起都不敢说。
我就觉得我欠了他。

我们并未就此陷入冷战。他似乎很快就把这事给忘了,还把座位搬过来,让我的同桌去和他的同桌凑一排。我又喜又惊,不知道他要怎样。
我没问过他为什么搬来和我同桌。我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,这是上天给我的神秘礼物。反正都坐在一起了,什么原因根本不重要。我每天可以更近距离地端详他,时时闻到他身上的气息。
我以为那是我高中三年最幸福的时光,每天盼着去学校上课,舍不得放学。
他上课依然是睡觉。我怕吵着他,连写字都没那么用力了。我觉得他只要能来上课就是件好事,不管他在我身边干什么。我不希望他逃课去干别的,或者在寝室里呼呼大睡。看不到他我会悬着颗心。老师看到他在睡觉,我就悄悄把他碰醒,心里甜得好似小孩偷了妈妈藏起来的奶糖吃,就因为碰了他的身体。老师布置的作业他不做,别的任课老师不管他,但政治课老师是校长,对作业查得很严,他不得不做。刚开始他还挺勤快,催我赶紧做完,然后借我的作业抄。后来演变到抄都懒得抄,让我帮他做,还美其名曰多抄一遍能加深我的印象。我还特意开发出一种有别于我平常写法的字体,专用在他的作业本上,以避开老师的怀疑。
晚自习前,他会以体育训练很累、身上肌肉酸痛为由,趴在桌上,拉起上衣,心安理得地让我给他按摩。
劳动委员给他安排的值日清洁任务,我独揽下来。我悄悄对劳动委员说: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。
他会觉得奇怪吧。高一那一年,从没轮到他值日,从没任何清洁任务落到他头上。到了高二,班主任定了新规矩:凡是迟到的同学,当日的教室清洁由其负责。他是迟到天王,免不了常常受罚。自从知道高一都是我在背后帮他,每当受罚时,他索性直接找到我,要我搞定,从来没有不好意思过,没说一声谢谢,好像我就是红领巾就是雷锋,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。我也从来没有拒绝过。每天下了课,他就拍拍屁股,大摇大摆地走掉,我留下来帮他善后。
后来,他迟到的次数连班主任都看不下去了,特地批准他晚自习可以迟到半小时。可能是他自己去跟班主任争取的,说他下午5点半放学要去体训,然后洗澡吃饭,来不及7点前赶到教室。后来,他自身也努力做到早上不睡懒觉,即使睡,也不缺席早自习,到班上来睡。终于,我帮他做清洁的次数少了很多,每个月人人必轮到一次的清洁任务是跑不掉的,那就由我代劳了。

高一要地理会考。会考的前一天,我找不到我的复习资料试卷了。翻遍课桌没有,我去翻他的,看到了自己的笔迹,以为他又拿了我的资料,于是我带回了家。其实那份不是我的试卷,是我帮涛涛做的,我的那份好好的在家里。
第二天到校的时候,他怒气冲冲地质问我是不是拿了他的试卷。我理屈没作声。确实是我拿了。然后我眼睁睁看他把课桌搬到了一边,隔了我一个走道的距离。
我当时觉得特对不起他。要是他会考没及格,我就错大了。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,要是他不幸要补考,我代他去。
所幸虚惊一场,他安然无恙地通过。我悬着的心放了一半下来。另外那一半,就在紧张我们之间破裂的关系——从他搬走座位以后,我俩基本没说过话了。

高一结束了,文理分班。我毅然决然选了文科。不是为了刻意避开他,我还是很舍不得的。不在一个班,见面的机会就少很多,虽然他根本就不在乎能否看到我,但我很在乎。我再也不能在上课上了一半的时候瞄他几眼;再也不能听他吹牛皮,尽管他说了啥也没听进去;再也无法帮他抄作业做清洁;再也无法把他从梦中叫醒,看他迷迷糊糊刚醒的样子,性感又可爱。
班主任没有组织全班同学来张合照。我很想保留一点他的影像,以后想他了起码还能拿出来看看,睹物思人一番。我曾经向涛涛开口要照片,他回答得倒干脆,总是说没问题,但就是拿不出实际行动来兑现他的承诺,一转背就把答应我的事忘得一干二净。每次提醒他,他都毫无愧疚之心,一副忘了就忘了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。碰了几次壁,我已经对他不抱希望了。
不过我收集了他的很多亲笔笔迹,作业、试卷、草稿,各种各样,能拿走的通通拿走。用一个透明塑料包装袋包好,放在鞋盒底。
我打算永久保存那些东西。见字如见面。

我以为我们的缘分嘎然而止,故事到这里差不多就剧终了。
没想到高二开学一周后,他突然跑到楼上,兴奋地对我说他要读文科,让我在老师面前说几句好话。
全年级共有两个文科班。隔壁班老师认为他是坏学生,不想要他。原来班级的班主任巴不得他换班。我班的班主任只好接纳了他。可惜那时我已经有了新同桌,是个女生。他说他来念文科后要和我同桌,我又不好意思赶人家女同学走,结果就遗憾地未能成为同桌。
我们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从前。
他体育训练累了又会把我叫过去,自作主张要我和他同桌换位置,目的是为了给他按摩酸痛的肌肉。
某节自习课,我给他按摩,他悠然自得地趴在桌上看杂志,类似于《知音》那种。看到一个故事的男主角是双性恋,他回过头没正经地笑着对后排两位女生说:这个主人翁很像我诶。
那两个女生没搭理他。我倒是心跳加快了不少:他不是在暗示什么吧?暗示我有机会?
但我始终没有更进一步地主动勾引他。

他在文科班的人缘很不好,和班上女生的关系剑拔弩张。他开始对我冷嘲热讽,认为我打了小报告。他在我经过他的时候,骂我是变态是贱人。我知道他在说我,我假装听不到。我依然会偷偷帮他写作业;依然会偷偷在他课桌里塞他喜欢的明星剪贴画,有徐怀钰,有深田恭子,还塞过零食;依然会在老师面前帮他说好话。
他不爱我,这个事实偶尔会让我感伤,但我还是偷偷摸摸地关心他。我把对他的感情,写进日记,他的名字用TT代替。有朋友看过后,以为我暗恋班上另一个名字缩写为TT的女生。
我忍不住这种每天像仇人一样的关系,给涛涛写了封信,悄悄塞进他的课桌。信上说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,希望他原谅。我对事情的结局做了最坏的打算,能和好固然是好,如果不能,我也只能算了。他可以继续不爱我,甚至反感我,但我没办法不去喜欢他,我已经停不了了,只要还在一个屋檐下。
他没回信,但我能明显感觉到我们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。他不再对我恶语相向。我依然怯怯地不敢和他打招呼,不敢对经过的他微笑,只用眼角眉梢的余光,偷偷看他。
某天下了晚自习,我站在阳台上吹风。他主动走过来,把我身子扳过来面朝他,然后把他的身子压了上来。他的身体抵着我身体。他抱着我,不理会来来往往的同学。我当时差点就忍不住要哭了,差点就要伸出双臂,紧紧搂住他的腰,在他肩膀上咬一口。
我知道我们算和好了。

第二天,同桌就告诉我:涛涛在宿舍里说把我上了。
我那时的同桌汪,是非常恨涛涛的。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。涛涛以前对我冷嘲热讽说的那些刺耳的话,同桌汪自然也听到了,他理所应当地认为我对涛涛也恨之入骨,我们有同样的敌人,于是和他是同一条战线的朋友。
我不知道同桌汪是不是故意要激起我对涛涛更大的厌恶。也许他的确在寝室听到了那些话,他以为我知道后,会更恨涛涛。可是同桌汪不知道我已经深陷在以涛涛为中心的激流旋涡,怎么会恨他。
同桌汪决定找人教训教训涛涛。
当时我们正在教室看新闻联播。一个陌生人到了教室外面,把同桌汪叫出去,因为他不知道要教训的对象是谁。这直接暴露了同桌汪和陌生人之间的关系。同桌汪回来后,正襟危坐,面露诡异的笑意,时不时瞟一眼涛涛。
陌生人走到窗边。涛涛的位置恰好在窗下,他正趴在桌上睡觉。陌生人扯了扯他的头发,把他叫醒:“你,出来下。”
随后就听见了门外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,大家意识到有人打起来了。同桌汪很快冲出去。三个人扭打成一团。同桌汪不是去劝架的,是去趁火打劫的。
教室里人声鼎沸,大家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,有的吹口哨,有的喝倒彩,有的叫打得好。我还挺不是滋味的,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得到这样的下场,没有人同情他。我想冲出去看看怎么样了,他身上有没有哪里受伤,但是我不敢。我一站起来就很难为情。
后来班长跑出去劝架。班长是个女生,暗恋涛涛。这是毕业后朋友告诉我的。门外很快就没什么声音了。涛涛没有回教室,据说回了寝室。
这次事件没有闹得很大,我也不知道当事人如何处理这层关系。同桌汪表面上和涛涛握手言和。
之后的一堂体育课上,刚下过雨,操场有点滑,部分地方还有积水。那时的学校操场是泥土填的,不是塑胶操场。涛涛不小心踩到湿泥,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,哐当一声,老远都听见了这声响。他狼狈地爬起来,身上的衣服沾了很多泥,脸上也摔得乌漆抹黑一片。老师让他赶紧回寝室去换衣服。同桌汪自告奋勇地站出来,陪他回宿舍。看得我当场傻在原地。陪他回宿舍的那个人,难道不该是我么?
往后的日子相安无事。不论是他和班上其他人,还是和我。

网吧如雨后春笋般一夜开遍县城。
在网上,我知道了很多关于同志的事,我从小就是个叛逆心强的人,得知自己是同志时,没有激烈的思想斗争,没有丝毫挣扎,好像命该如此,不是这样反而才奇怪。相比起那些发现自己是同性恋,从而怨天尤人、痛苦挣扎、备受煎熬、怀疑人生的同志,我幸运很多,从一开始就笃信自己是正常的。我没时间对这种爱好是否病态产生质疑,只顾着流连于各大同志网站,找同道中人聊天。关于男人,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袒胸露乳地聊的,这下在网上可找到了直抒胸臆的机会、另一片天地,我要把这些年一直没地儿说的那些话,快马加鞭一次性说个够。
网上聊开了,我忍不住想把网上聊的热情延伸到现实中。我旁敲侧击地问一个好朋友对同性恋的看法,她说她觉得很恶心。我就没接着往下说了。这个话题暂时画上了休止符,我依然只能在网络世界里,在陌生人身上找慰藉。

班上转来一个女生,坐到了涛涛的前排。
我不记得他们是啥时候好上的了,没有对外宣称是情侣,就那么暧昧着。涛涛上课也不再睡觉了,他的魂被前排女生勾走了。刚开始,他们只是在课堂上有说有笑,打情骂俏,后来那个女生干脆转过头,全然不顾老师在讲台上口沫横飞,用圆珠笔在涛涛的手心手背上涂涂画画。他微笑地看着她,一副热恋中的情侣花痴的表情。
传闻说那个女生不答应和涛涛好,她有男朋友,混道上的,她同时还和好几个男生暧昧着。
而涛涛呢,一直对外宣称在好几个地方都有女朋友。我从不相信。
我开始刻意回避涛涛,最主要是回避她。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,他会爱上别人,从来不爱我。当我亲眼目睹这一切发生的时候,不能说恨,起码不愿直面,想逃避。我可以很长时间都不和他说话,他只是我的一个科学观察对象,如果他和别人走太近,我会很蠢地不开心。

有一天,下了晚自习,他突然要我陪他。
我很惊讶,也很开心。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儿,默默跟着他走。
他带我来到了学校游泳池边,跟我说他最近这几天很倒霉,撞了邪,运气很差,干什么都不顺心。他看着面前的游泳池,想跳下水。池水很脏,水面漂着枯枝败叶。我静静地听他说,没开腔。
“走,我们去喝酒。”
他从宿舍里拿了几瓶啤酒出来,递给我一瓶。我拿在手上,没喝,他一个劲儿猛灌自己。“喝啊!看着干吗?”我喝了一口,皱了皱眉。
“是不是男人啊!又不是在喝毒药。”他抓起我握着啤酒瓶的手,往我嘴边送,将瓶口对准,使劲往上托。
“好好念书,考个好大学,给我争口气。你没问题的,我从来不担心你。”他把着我的肩膀说。
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,睁大了眼睛望着他,又不敢直视他。
他不再说话,笑了笑。
“你打算考什么学校?”我实在想不到该说什么,挑了个这么无聊的话题。说出口我自己就后悔了。
“还能考什么?我这么烂的成绩啥学校都考不上。”
我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,转过头看着酒瓶。一想到高考结束我就可能再也见不到他,我就觉得特别难过,虽然现在我俩并没多少交流,起码还能每天见到。
要不就趁着今夜,对他表白吧,把那些藏了很久的话,全说出来。
表白这种事,我一点经验也没有。一想到这个词,心就怦怦跳得厉害,脑子一团乱,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,怎么开口打开这个话题。是从天气开始呢,还是直接进入主题?想得最多的还是,他会拒绝吧?被拒绝了怎么办?不敢面对、承担被拒绝的后果,拖到现在也迟迟说不出口,担心说出来不是天堂,是地狱。
“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……”哪怕我在心里说上了千遍万遍,你也不会听见,你也没有回应。我掉入了一个无底洞,一直在下落的过程中,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触到底。一开始觉得惶恐,慢慢习惯,然后麻木、躁郁,直到绝望。越走越远,越陷越深;越想离开,越舍不得离开。
我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告诉他一直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感觉,直到他说:“回去吧,这么晚了,你该回去了。”
他没有醉,脚步很稳。我想送他回家,他转身只管自己往前走。我脚步迈不出去了。看着他的背影在路灯和树木的阴影里走远,想着能够永远不分开就好了。如果要我和他填报同一个志愿,我没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。

高考前,我突然很想把他叫到我住的地方来看看。但我寄住在表弟家,很不方便。终于,机会来了。有天家里只有我一个人,我对他说:晚上来我家陪我吧,我一个人在家害怕。我怕他不肯答应,还邀请了与他一道在校外租房子的好友。
虽然他爽快地答应了,但我一直担心他说话不算数,在没有真正到家前,我放不下心。他总是这样,答应过的事一转背就忘了,有照片那件事作为前车之鉴。
晚上下了夜自习,我和好友先一起回了我住的地方,他非要去网吧玩会儿游戏。到了十二点,他打电话要我去接他。我悬着的心才算定下来。
我把他带进屋,把我的拖鞋拿到他脚下。好友已经洗过澡睡下了。我对他说:你睡我的床吧。他问你呢。我说房间里有两张,你睡大床我睡小床。
我先去睡了。他在客厅看电视,然后去洗了澡,换上了我的睡衣。我迷迷糊糊听到他关灯躺下的声音。半夜醒来,我给他盖好被子,手情不自禁钻进了他的被窝,像高一的那个风和日丽的中午一样,抚摸他的身体。我想在他身边躺下,可我没有,手也很快就缩了回来。然后只是他在唇上吻了一下,偷偷地,轻轻地。他睡得很熟,鼻腔里发出均匀的鼾声,他尝不到那个吻的味道,里面有我孤注一掷的深深的留恋。
天亮之后我就再也睡不着了,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望着熟睡的他的脸,一如既往令我迷恋。我听到同伴起床开门去学校的声音。我想我就不去上课了,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看看他,毫无防备的他。以后再也不能这样了,虽然我早已把这张脸刻在了心底。
他睡到近中午才睁开眼。他伸了个懒腰,没有要起床的意思。我依然直勾勾地看着他的脸,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这么大胆,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直白、最有勇气的事。他没有回避我的眼神。两个人都没有说话,对望着,倒是我先不好意思起来,把视线转开。我不知道如果当时一直这样深情的望下去,我和他之间的故事会不会突然走向另外一种希望的结局。我是在印象里摧毁他的容颜,还是更加眷恋那张朝夕相对的脸。
起床后,他穿着我的睡衣,跑去客厅看电视。我开始一直站在他身后,身子抵着椅背。渐渐的,我内心又按捺不住欲动,很想试试看去抱住他。我迟疑了很久,一会儿进一会儿退,明明已经俯下身把头靠近他耳边了,又惶恐地把身子抽回来。终于,我像被谁推了一把,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,让他的头靠在我胸前。他没有反对,这让我喜不自禁。
看完电视,中午了。我想就在家里做饭吃好了。冰箱里有一些剩下的菜,我给他炒份蛋炒饭。他吃的时候,拽拽地说:没有我炒得好吃呢。我心想你也就是嘴硬而已,你会做饭才怪,就算会,我这辈子也没机会吃到你亲手做的饭菜了,我也不会再有机会为你做饭了。

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。他已经很少到教室来上课了。我逃课的次数也多了起来,反正去了学校也见不到他,在哪里看书都一样。我常常跑到楼顶的天台,看着周围的高楼,看着远处的建筑,还有望不到边际的天空。楼顶的风有时候很大,把我面前的书乱翻一阵。
电视台在播韩剧《爱上女主播》,我被里面的某男主角吸引了,去音像店翻有没有他演的别的片子出租,还真翻到了一部,叫《堕落天使》。看了《爱》之后,我的生活受到的震撼久久不能平息,没想到接下来的《堕》,更是重磅炸弹,彻底扰乱了我的生活,将我翻了个个儿。
那时候,电视里的韩国人比现在幸运、健康,没那么多车祸,癌症发病率也低。《爱》片里的短发主角,在《堕》里面是飘逸的大刘海,一绺绺在额前飘来荡去。我看不惯男生留长发,尤其是这种动不动就得甩一下头,防止刘海遮住眼睛的长度,我真恨不得钻进电视给它痛快剪掉。由于《堕》片剧情拖沓进展缓慢,我都是拿着遥控器快进着看,二十分钟就能看完一集。看着看着,我突然眼前一亮,因为我发现了一个同志角色。我兴奋得想抱着电视机大扭秧歌。于是,我关注的目光从男一号身上迅速转移到了同志角色韩某身上。我怀着激动的心情,更加理直气壮地逃课,回家看韩剧。逃的都是下午课,舅舅上班、舅妈搓麻、表弟上学,千载难逢的绝佳时刻。表弟的外婆偶尔在家,我觉得她不会向舅舅舅妈打我的小报告,就无视了她的存在。她偶尔也会跟着我一起看,她也看的时候,我就不用遥控器快进,只有趁她打瞌睡的时候快进几下。她有时候还会对剧中人物发表一点意见,都是她觉得有趣好笑的地方。
播放到大结局,我哭得稀里哗啦。少年情怀总是湿嘛,年少无知动不动就动情忧伤,何况是第一次看同志悲剧,怎能不忧伤。我不停地擦眼泪,表弟的外婆就坐在沙发上,一边惶恐地看我,一边茫然地看电视。她并没有连贯地看这部韩剧,所以她肯定搞不清演了什么,能让我哭得这么悲伤,跟死了爹娘一样。我想我的确吓到了她。但我根本顾不上向她解释,也不知道怎么解释,反正就是完全关不上情感的阀门,大大方方、毫不节制地乱泄一气。在家里伤感,到了学校继续感伤,泪倒是不流了,就是放空状。
我还写了很长一段文,类似观后感。通篇全是如何理解那个同志角色。标题是《当我遇见你》,请一个硬笔书法相当好的同学帮忙题的,气派得很。当时我小小年纪没人教就能想出找人题字的点子,太有想法了。我真的是入戏太深,把自己对涛涛的感情和剧中韩某对男主角的同志之情拿来作对比,觉得韩某就是世上的另一个我,我俩合体了。
从那之后,我想要出柜的心思又活络起来,我始终不甘心独自守着这个秘密,我要在朋友面前做更坦诚、更透明的自己。我开始和他们聊这部电视,告诉他们我是同性恋,但我没提暗恋涛涛的事。我不怕好朋友知道我的性取向,他们如果接受不了这样的我,做不成朋友也不能勉强。
我用写纸条的方式,告诉他们这个秘密。之前说同性恋恶心的那个朋友说:她以前觉得恶心,但跟我做了朋友这么久,觉得同性恋也没什么,跟异性恋一样,她不觉得恶心了,能接受我是。还有个朋友一本正经地说:有些秘密,在当事人看来是秘密,其实别人早就知道了。我当时看了这句话就被噎住了,说得太对了!
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,我出起柜来简直一发而不可收拾,上瘾了,接二连三地跟别人大聊电视电影,聊男明星。朋友们还会推荐我去看同志电影。《春光乍泄》这部片子,就是朋友租好了送到学校借给我看的。
而对于我暗恋涛涛的事,我依然谁也没说。多年后,据一些朋友说,我不说她们也看得出。我以为除了我自己,没有别的同学知道我对他的感觉。可是总有些秘密,是当事人自以为是的秘密,其实别人早就知道了。有朋友说当时他们争论的焦点并非是我爱不爱涛涛,而是我和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。甚至有朋友听说我和涛涛有过一腿。我真是冤死了,早知道会被这样传闻,还不如霸王硬上弓把他给办了,也算对那些传闻有个名副其实的交代。
此外,我还把战火从学校烧到了家庭,我先后对跟我关系比较铁的表姐表哥说了这件事。他们感到震惊的同时也没有理由不接受,因为我是他们的表弟。

突然得知,第二天就要拍毕业合照了。三年高中就要“劳燕分飞”。我一直担心涛涛不会出现在拍照现场,因为他都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教室上课了。
到了拍照的那天,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。他没有来参加。他到底还是没有留给我哪怕面积只有五平方毫米的影像作为纪念。
他曾经对我的一个好朋友说:他觉得我很不错,人很好,真的很不错。我无意中听到这番话,已经是若干年以后,那时我已经有了所谓的新恋情。可是每每想起这句话,内心总是情不自禁就点燃一丝希望,很微弱的光芒。
我把最好的时光中最单纯的爱恋给了他,不用他偿还,对他也无亏欠。

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。有一年回家开同学会,没有人叫他来,好像大家都遗忘了有这样一个同学,我自然也不敢在大家面前提起他,他人缘本来就不好,估计没有人在乎他。我怕我一说出他的名字,大家就都沉默了。
朝夕相处的那三年里,他不曾出现在我梦中,我顶多在睡前想念他一会儿。倒是在离开他之后的第四年春节,也就是2006年,我先后两次梦见了他,都是春梦。我能回想出他皮肤的色泽,回想出它的弹性,回想出他脸上春风沉醉的表情,还有他的头发、动作,他的姿势、高潮,以及我们是如何缠绵在一堆,扯都扯不开。
我们是那么熟练而猛烈,完完全全就像两头发情的猛兽,不顾一切地疯狂。我骄傲而满足地看着他在我身下扭动、亢奋。我顿时以为我们会这样死去。我也心甘情愿就这样死去。
所有这些像真实一样的梦幻,我没有告诉他,也无法告诉他。那个时候和他已经断了联系。只辗转从高一某同桌口中得知,他结了婚,去了南方。
我依然还是有强烈的冲动,想要对他说:我曾经爱你。
我也知道,现实中我带着那些遗憾离开了他,分道扬镳,各自变老。
青春,从我爱他开始,到离开他后,就成了一个只能拿来怀念的记号。
那些关于他的回忆,随着东升西落,随着潮涨潮退,开始日渐模糊,也许在往后纷乱忙碌的岁月里,连真假都难辨起来。

2008年8月,我从杭州回重庆前的一天晚上,女生A突然问我还记不记得涛涛,说刚刚一个陌生QQ跟她说话,说是涛涛,高中同学。她当时实在没想起是谁,他怎么会有她的QQ号。
A还说涛涛根本就没有结婚,而且现在一点脾气也没有了。
从A口中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,我有点兴奋,一个念头一闪而过:要涛涛的QQ号。不过我克制了这份冲动,也许是我不想让老同学以为我还在乎他,尽管事实上或许我的确还在乎着。可要是我不说,谁知道呢,谁会在乎我对他的想法?
没想到,寒暄了几句之后,A主动开口问我要不要涛涛的号码。我把话题岔开了。后来聊着别的话题,心里却念念不忘这件事。我忍不住,说还是把他号码给我吧,等我想加的时候再加。
默念了几遍那串数字,直到记熟了,也还是没加。
不知道加了之后说什么。好久不见你还好吗?最近过得怎样?在做什么工作?有没有结婚?有没有女朋友?我还没准备好如何面对时隔多年的他。如果他离我记忆中的形象越来越远,我该是喜还是忧,万一他重新点燃了我内心休眠的那份情感,我又如何是好?我要再度沉沦吗,我要在同一个人身上栽倒两次吗。我不是没想过白头到老,但那真的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白日梦,或者说连我自己也不觉得好笑的笑话。
我耿耿于怀的也许只是存在于那段时光记忆里的符号。因为没有更爱的人,所以他才会依旧频繁地浮现在如今的生活。我喜欢的是上世纪的他,这样说起来年代已经相当遥远。他现在变成什么样,容貌有没有改变,身材有没有走样,气味有没有陌生,我一无所知。如果再见面,我是否还会对他有以往的感觉,他是否还能准确叫出我的名字,我都不确定。
这次要回重庆,我也没想过去找他见一面。如果我知道他在哪里,心里会有冲动跑去看他,但我知道我不会,我从来不做这样的事。或许是没有勇气,或许是别的原因。我不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,微笑着说好久不见。
“我爱你。”
我曾经给他发过一条内容只有这三个字的短信,我想他或许看到了,只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没有理睬我。也许这样最好。倘若他说他也爱我,未免令人哭笑不得,当真也不好,不当真也不是滋味;如果他只是淡淡地说知道了,还是免不了一顿惆怅;假如他骂我恶心变态叫我滚,那我会又羞又愤哭都哭不出来。
我想了他那么多次,他会不会因此梦见我?哪怕就一次。梦中有个看不清脸的男生红着脸说爱他,说完转身就走了,走得很慢,影子被落日拉得老长。他想追,却迈不动双脚;想喊,可喉咙被堵住了。
就像那个夜晚,我偷偷吻了他。他知道。
如果还会相见,我不会刻意回避。老天爷就是爱拿我们开玩笑,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。即使我在心里排练了无数次重逢的情节,滚瓜烂熟倒背如流,而生活,不会照本宣科地实现它。

我在重庆待了一个月,没有和涛涛联系。回到杭州后,我还是加了他的QQ,加了有一段时间,一直没说上话。
他的QQ经常都在线。我以为我已经算在线时间够长的了,结果我上线的时候看到他头像亮着,我下线了再看,还是亮着。有时候会故意在好友里面去找他的存在,看他的头像点亮了,心里会哇一下,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好值得欣喜的。
刚加他好友的那阵,正碰上他手机换号,他把号码写进了个性签名。看到那一串数字,起初很兴奋,心想现在跟他的距离又更近了。可是很快又有点失落。知道了号码又怎样呢?我也没那个胆量去拨通、发短信,如果我不说,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。
任务栏偶尔会有和他一样的头像在闪动,但我从来没想过那会是他。
昨天下线之前突然发现他的QQ空间有更新,最近一篇日志说他失去了这一生中最忘不了的人,跟他走南闯北、同甘共苦的女朋友。后面是几句表达他后悔的话。字不多,这点像他,印象里他一直都不爱用文字表达自己。不过他会用QQ空间来抒发自己内心的情绪,这点我还蛮意外。我以为他除了用酒精,不会用别的。
顺便去他相册翻了翻,发现了他的照片。心情的复杂是没法用三言两语能表达清楚的。以前我问他要过照片,每次他都说忘记了,最终我也识趣地让这件事不了了之,心想以后拍毕业照会有,尽管头像很小,但聊胜于无。结果呢,高一结束分文理班,班上没拍照留恋;高三毕业拍合影,他连人都没出现。几年后,我却以这样的方式,了却了一桩多年的心愿。
他的独照有两张,一张是大侧脸,一张稍微侧向一边。我看了照片,觉得实在没他本人好看,准确地说,是没有那个印象中的他好看。
看着照片,往日情的感觉又上来了。直接又简单,就是还喜欢。想找他说话的念头愈发强烈。我点开对话框,发了个表情过去。
“哪个?”他回过来。我自报了名字。
“哦,我涛涛。”
他不说我也知道。
“为什么知道啊。”
我要是不知道怎么会主动加他好友啊。
我不是故作悲情的人,没刻意将自己塑造成痴情专一的形象。这几年里,我认识了新朋友也交过几个男朋友,和别人拥抱亲吻睡在一起,尝试并学着接纳了他们。后来都分开了,并不是因为涛涛的影子还横亘在我们之间。我信那句话:人是要往前走的,前面还有很长的路。至于前面的路上有没有他、能不能牵他的手,我要走着走着才能看到。回忆纵使是无尽的财富,光靠它并不能吃饱穿暖。它只是一座越来越迷蒙的山,看上去郁郁苍苍,并不能抓在手中。如果我不往前走,就在原地等死。反正最后的结局都是死,我为什么不走远一点,死远一点,多看看风景看看人呢?也许后来我只是兜了一个圈又回到了这座大山的身边,但这样的结果并不能说明我走过的那些路就是一场徒劳。这和两个相爱的人分手情况不一样。我和他没有过开始,谈不上分手。
回忆不是主食,是茶余饭后的甜点,当主粮吃,吃多了也能把人吃伤。

迈出了交流的第一步,后面的第二第三步就容易多了,再不必做什么心理建设,之前的顾忌全都不复存在,打招呼是张口就来。我知道他现在学会了抽烟,酒喝得更疯狂,啤酒肚都喝出来了,还学会了搓麻将,几乎是每天一搓,甚至连吃喝嫖赌里的最后一害,他也毫不客气地学会了。
涛涛偶尔会主动找我说话。
他没有客套话作为开场白,问我:你在杭州?
我之前告诉过他。我说了句“是啊”,然后想到这样答会冷场,就没话找话,“这几天没看到你嘛。”
“呵呵,有事嘛。也有可能隐身了。”
接着他又问:“你照片后面那个女的是你女朋友?”我才知道他去我空间看了。空间里就一张照片。我说我没有女朋友,只是好朋友。
“你不结婚了?”
“不结。”
“前卫。”没料到他还能想到这个词来形容我。“那现在有男朋友没呢?小心哟,搞屁屁要注意安全,容易得病哟。”
我震惊了。
他让我回了家把朋友叫出来一起玩,我说我俩各自玩得好的朋友不一样,他让我都约出来,我说难度太大,倒是可以专程回去看看他,就怕他到时候不见。他说:
“把我想成什么啊。不见你,我最好的朋友不见你怎么行呢。”
语句不通顺,但我读懂了。我此时又深刻地怀疑了起来,追问了一下:“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啊?是不是哄我的?”
“骗你做什么?”
“那我很满足。这句话对我来说份量还挺重的。原来我在你心里面还是有位置的。你在我心里面的位置一直都蛮重的。”从我的回答就可以看出我当时内心戏多么丰富,简直就是翻江倒海百转千回。虽然不是那句“其实我一直喜欢你”,但也算是一个很大的安慰。我还以为当年他把我当仇人,敢情他是知道我对他的好的。
他问我之前加了他这么久为什么不说话。
我说不知道说什么,以前的回忆全部都浮现出来了。
他说原来高中的时候还是关系不错,就是脾气不好,现在改多了,同时也老了。
我明知故问他是不是因为失恋的缘故。他呵呵干笑。我就装模作样地劝他过段时间就好了,再找个更适合他的。说这句话的时候差点就毛遂自荐了。
他笑着说放假了到杭州来看我。

又是一个平凡的晚上,看到他这么晚还在线,我随口问了句怎么还不睡觉。他大概在玩游戏,打完招呼我也没指望他停下来跟我聊会儿天,正当我准备去睡觉时,他回话过来了。
“亲爱的,回来没得。”
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称呼我。一点也不激动是假话。我说:“你的亲爱的没有回来。想我了哇?”
“嗯,想你了,想抱你了。”
我愣了一下,这出乎意料之外。这种话从他口中说出来,的确让我内心的小鹿稍微乱撞了一下。
我接下去:“只是抱啊?好简单的愿望,满足你。”
“干死你。”
我尴尬地发了个流汗的表情。
“喝醉了,哈哈。”
“你跟哪些人喝的?”
“不告诉你,嘿嘿。回来我们一起喝,喝醉了强奸你。”
“你以为可以不用负责啊?”
“难道你还生一个不成?”
“我生不出。”
“回来吧,亲爱的。”
“不想回去。家里又没伴儿。”
“你没耍朋友?”
“没有。你给介绍一个嘛。”
“你要男的还是要女的?你要说清楚。老子哪样人都认识。”
“男的。你认识的人真多。长得帅就是有人缘。”
“我还帅?蟋蟀!现在都没得吸引力了,腹肌就一块了,原来六块,现在长胖了。”
“你以前还有六块?不过我从来没摸过,不晓得。”其实我摸过……
“你不敢摸。”
“嗯,我胆小,不敢摸,怕你生气。再说也没机会。”
“你胆小啥,原来很想要你摸呢。”
这句话犹如平地响起了一阵惊雷。当时夜已深,但这句如雷贯耳,让我瞌睡瞬间醒了一半,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。“啊?不是吧?真的还是哄我?”
“哄你做什么。”
“……那你跟男的上过床没?”
“上过。”
“一个还是很多个?”
“就一个。”
“他很喜欢你?”
“是啊,和你一样。”
“你咋知道我喜欢你……”
“你不喜欢我拉倒。”
“我又没有否认……我只是疑惑你是怎么知道的。”
“你在高中又帮我做作业,又帮我洗衣服,又帮我搞卫生,对我那么好,觉得我会不知道吗?”
“你早就知道啊!那你不主动点儿。哎,好可惜,你唯一的一次和男人上床都不是我。真令人伤感!老子的初吻是给你的!”
“好像是你吻老子的。”
“完全不是。不过那也不算是初吻,就是下课的时候你来逗我,我回头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你嘴了。我哪敢主动吻你嘴啊,我胆子这么小。”
“你胆子还小?切!”
“我太失落了。那个男的现在跟你的关系好不好?”
“他不在重庆了。”
“我跟他势不两立!”
“你又不认识他,气他做什么?”
“那你喜欢他不?”
“你跟男的吃什么醋嘛。”
“他拿走了你的第一次,我当然要气他了!很生气!”
“拜托,我的第一次是和女的。”
“我喜欢男的,我只能跟男的吃醋啊。你跟女人我可以假装不晓得,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我说的是你和男人的第一次是被他拿走的。”
“哦,晓得了。你在家吗?”
“嗯,在家。”
“什么时候回来?想你了。今天不喝醉我都不会跟你说的。”
“那你就打算一辈子瞒我?”
“嗯。”
“为啥?”
“不想你知道。”
“怕我伤心?”
“也许吧。”
后来我问他喜不喜欢那个男人,他没正面回答。我又问是那个男的更好还是我,他说你要我怎么回答。其实我也想知道他和那个男生之间的事,有点吃醋的较劲的味道在里面,然后就是好奇和八卦。结果他没说,顾左右而言他,说他困了,要和我一起睡觉觉了——这个叠词从他口中说出来又把我给雷了,久久无法言语。

假如时光倒退几年,我或许会不顾一切地奔回去,只因为他一句话,一句喝多了的话。
现在,我不会这样。
不是我放下了,对他不在乎了。不是。对他还是有特别的感觉在,虽然他跟大多数直男一样发福了。有人说我只是对过去的他念念不忘,我贪恋的、在意的是当年情,当他真的站在我面前,那种似爱非爱的感觉会灰飞烟灭,取而代之的是淡然地平静。
对于以前喜欢过的人,时隔多年后在街上远远看到了,我会拐个弯避开他,好像我对他做了见不得人的事,是我对不起他背叛了他。连别的人都让我这样,何况是涛涛。有的人对他爱过的那个特别的人,是会很长久的,刻在心上的那份印迹永远也擦不去,总有一块心中的角落属于那个人。他也许会变,变陌生,但只要还活着,还有以前的影子可寻,他就是一块斑一根刺,一个结一道疤。
我不怕别人嘲笑我傻,笑我不够洒脱,我不介意别人如何看待我怎样去爱,哪怕说我低声下气,哪怕说我卑躬屈膝。在我喜欢的人面前,我会有那么点卑微,我也希望能扔掉骄傲,因为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。
我从不觉得他给过我伤害,不会刻意去遗忘他。说俗点顺其自然吧,岁月能摧残的不只是我们的容颜。那段真实,会永远保存下去,包括后来我俩没能在一起。
不常和他说话,看到他亮着的头像会想起他。

涛涛曾经说放假来杭州看我。朋友开玩笑说可以和他睡一张床,趁机把他勾了,一偿多年前未能完成的心愿,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了。大家都比我还雄心勃勃志在必得的样子。但我们都知道,尤其是我,这只是一个玩笑,涛涛只不过随口说了句无心的客套话。
他还说:我不值得你那么对我,我是个坏男生。
我把这句话转述给高中朋友,朋友说他总算说了句人话。
身边的每一个高中朋友都对我说,而且是用毋庸置疑的口气,说涛涛配不上我,他不值得我付出太多的感情。
他们安慰我不要再把他放在心上,安慰我说会找到值得我爱的人。
所有的那些委屈,就在朋友的安慰里得到消解。无论多不值得多不相配,我终究是爱了,不能去计算付出,计算代价,以前不会,以后也不会。我失去的是青春,我拥有的是人生。他没有给我往后的人生带来不利的影响,我照着人生的轨迹做我该做的事。如果他在我生命中缺席,换了别的人,人生也没有高下之分。
他大概真的有喜欢过我,就像一个好朋友。
我还听他说已经交了女朋友,我问他什么时候结婚——其实我害怕听到他结婚的答案。他告诉我离结婚还早。交了新女友是真的,他亲口告诉我,但是他说离结婚还早。
我只是爱过他的人其中的一个。以前、现在或者以后还有没有人像我那样爱他,我不敢说,没资格说。但我希望他能记得,曾经有一个我那样爱着他。

假如能够再见,我觉得我还是不敢给你一个拥抱。
你一直要我回家后找你。我也很干脆地回答说行。但我自己明白,我还真不会去找你,大概觉得没什么非要见面、不得不见的理由。你的话我都觉得是在开玩笑,如果我不喜欢你,类似“我想你”之类的肉麻话反而说得出口。不过面对的是你,原本的玩笑话变成了实话,我不想你以为我在开玩笑。
春节时候我回家了。回去之后一直没想起这位旧爱,完全忘了这茬。后来在我要离家返京的前一天晚上,在外面和父亲的朋友吃完饭,站在马路边一边等车接送,一边和朋友发短信。朋友突然问我有没有去见高中那个男生。这个时候,我想起还有这样一个人,而此时此刻,是我那么多年以来,离他最近的一晚。
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给涛涛发了条短信。“我在RC,明天下午飞回北京。”
他回过来说他在外面喝酒。我没有接着问都有哪些人,没有问他在哪里。一来一回又聊了几句,他没有提出等下来找我或者让我去找他,也没有约一个时间赶在我走之前见个面。而且,他居然在短信里问我什么时候走——我第一条短信就说得很明白了。
我印象中的他就是这样。好像永远都不认真听我说话。我前一句说的话,没隔几句他就会反过来问我同样的内容。
过了十几天,涛涛主动问我在哪里,回没回北京,有没有男朋友。那时候我已经在北京的一家写字楼里对着电脑跟他打字。他让我回家考公务员,离他近,方便找我玩,不要在那么远的地方漂泊了。
看到他头像亮着,会找他说话。不知道能说些什么,对他永远是这样,所以也只是叫叫他的名字。结果收到的回复都是:“他出去打麻将去了,不是本人。”渐渐地,我也就不找他了。

对于前面的那些小事,我现在基本上不去回忆了,跟现在的生活没多大关联。回忆并不是多好的东西,当然它也不坏。我不可能靠着回忆就过活,甚至它可能成为我继续生活的包袱。前面的路那么长那么难,我身上扛的越少,走得越轻松。以前的事,过去了就让它过去。
有人问起涛涛,我都匆匆地说他是每个同志生命中都有的那种直男,就够了。
朋友问我写的这些,为什么不拿给他看。我说我觉得他不会看,那些事,除了我一个人还记得,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。
是啊,这个世界上,除了我自己在意曾经的这段感情,除了我自己在意对你的感觉,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当回事了。真的,我们很多时候都是在跟自己演戏,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太不可缺少。







36 位高人已经发表见解 于 “失去的是青春,拥有的是人生”

  1. cruz 说:

    我一直觉得能够被宣布专属于某个人,是件浪漫的事,情侣间不都这样说么。可是后来真谈了恋爱,倒没有任何一个人对别人、对世界这样宣布。 :DAKU:

  2. ericnic 说:

    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神奇的男人

  3. Firenzee 说:

    看完了,我想我们每一个弯弯都有一段自己的年少故事

  4. Oph 说:

    我一直觉得能够被宣布专属于某个人,是件浪漫的事,情侣间不都这样说么。可是后来真谈了恋爱,倒没有任何一个人对别人、对世界这样宣布。

发表见解

(以便回访)